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九十九章一生负气对斜阳从此无心爱良夜第九十九章一生负气对斜阳←→:、、、、、、、、、、、、、、
只与向前等人说了一声,姜望便带上褚么,连夜离开了南疆。
南夏总督府那边,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过横飞境内,也须是绕不开苏观瀛的视线。就免去再招呼的工夫了。
一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的时间,姜望就从夏地老山,一直飞到了临淄。
这一路未曾停歇,褚么倒是在怀里睡醒睡着好几回。
到了临淄,并未回府,只把褚么在城门口放下,让这个小徒弟自个先回去,顺便通知府里做些帛金之类的准备。
他则直往博望侯府而去。
对于老侯爷,他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因为重玄胜的关系,他其实素来对老侯爷是有些意见在的,觉得老爷子一碗水没有太端平,让重玄胖自小受了太多委屈。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回返临淄,一路上他脑海里总是闪回一个场景那一天他看气氛不太对,主动送叶恨水叶大夫离开,偌大的博望侯府,曲径通幽。与他第一次进博望侯府时,相似又不同。他听到老爷子大喊重玄胜的名字,又脆弱又强硬地喊出那句……“我要死了!“
他是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重玄云波命不久矣。
整个临淄都清楚,重玄云波不止是活不过一百二十岁,他是活不过元凤五十七年。
应该说当年在战场上受到那样恐怖的伤势,他能活下来已经属于奇迹。
而断绝神临之望的他,便是这样以区区外楼境的修为,疲老之身,一手撑扶着重玄氏,奔走于官场和疆场,注视着它兴而又衰,衰而又兴。
他活着,在战场上送走了他的三子重玄明山。
他活着,在齐夏争霸后、大齐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送走了他最得意的儿子重玄明图。他活着,看着他风华盖临淄的长孙反抗他的意志。
他活着,看着他许以家族未来的嫡孙,拒绝他的安排。
老年丧子,是人生最痛。而他接连失去两个儿子。
人到临死,最怕一生心血尽东流,而他确然多次经历家族的风雨飘摇。
这样一个老人,要如何描述他呢?“所有人都是痛苦的。“
在重玄老爷子生前常待的院落里,姜望看到了重玄胜。
这是重玄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这人向来是不愿意表露情绪的。
绝大多数人,总是能看到他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跟谁也不生气,对什么都无所谓。
此刻的他,仍然是一大团肥肉陷在躺椅里,两粒黄豆般的眼睛嵌在脸上。
丝毫没有什么公侯的风仪可言。
唯独脸上的表情,是姜望从未见过的复杂。
他静静地听着。重玄胜慢慢地说着。
“在这个尊贵的侯府里,在这大齐顶级名门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我父亲有我父亲的痛苦,他的理想,他的妻儿,他的朋友,他的部下,
他的家族,他的忠义……他全都不能兼顾,年少成名,却一生挣扎到死。”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重玄胜说,“我父亲。
“我兄长有我兄长的痛苦。他生性自我,不愿被拘束。他苛求完美,不允许自己有一处不足。他目标坚定,想要的他都想得到。他什么都不愿意放手,他其实把自己逼得很紧。”
这也是姜望第一次听到重玄胜以这种语气提及重玄遵。
“我叔父有我叔父的痛苦。他最敬爱的兄长死去,他无能为力。他越是强大,越觉得这世上,诸事难为。他再怎么凶威滔天,也不能去源海把人再拼凑回来
。哪怕他已经是当世真人,重玄明图也是前车之鉴。"
“我四叔有我四叔的痛苦。他的三哥战死沙场,是被他二哥所连累。可是他的二哥也为保全家族而赴死。他想要怨恨,都不知该怨谁。他至今也无法接受这一切,所以常年待在海外,自我父亲死后,再未踏足临淄一步。”
重玄胜慢慢地说着:“我当然也有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是哪些,你是陪着我走过来的,你是知道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看着飘渺的远处:“我知道这个世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只是我今天坐在这里,突然想到,我爷爷他…他也很痛苦。甚至于,他比所有人都更痛苦,他经历的、失去的,比任何人都多。可是他这一生,都没有表现出来。”
“自己在战场上废掉了,他就努力培养儿子成才。天子生隙,他就披甲再上阵。儿子战死,他只是把旗帜举得更高。家势衰落,他只是把腰杆挺得更直。”
“他一生没有软弱过,除了先前那一次…他跟我说,他要死了。”
“但是在那一次,我还是选择了
“姜望啊,我并不是说,我后悔选择了十四。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法子?”
“从我的父亲,一直到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任性,都可以折腾。都可以表达痛苦。因为他老人家还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身后都有一个兜底的人。”1
“我的修为已经追上了他。我的叔父,我的四叔,我的兄长,我的父亲,修为全都在他之上。但整个重玄家,却一直是他,在那里遮风挡雨。”
“因为他对家族的在乎,比所有人对家族的在乎都更多。所以一直是他在默默承受那一切。”
姜望想起来,当初在东街口。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横空,当街怒斥姜梦熊,高声质问齐天子。那场面,确然是难忘。毕生难忘。
重玄胜的声音很平缓:“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坐着,所以我们竟然觉得,他坐在这里是很应当、很平常的事情。像这张椅子,像这个院子,
像这阵阳光一样。”
“直到他走了。”
“直到他走了,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你看天上的云,是不是一直这么闲适呢?“
重玄胜闭上了眼睛,好像有些睡意了,喃声道:“原来不是的。”1
姜望默默地听着这些。
他知道聪明如重玄胜,并不需要什么建议,只是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可以倾诉的人。
从夏地老山赶到临淄博望侯府,路上还要照顾褚么,他的确是风尘仆仆。但他此来的意义,并非是大齐武安侯,神临境中强者,而只是,
一个朋友。重玄胜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在重玄胜旁边坐了下来。
就这样陪着坐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
八月已是高秋。
黄叶碎落之时,总叫人知世间别情。
老爷子死前遗命,丧事一切从简,故而丧礼办得并不隆重。
没有什么十里缟素,甚至流水席也未办。
只是在博望侯府设了一座奠堂,停灵三日,任人祭拜。三日之后,会由博望侯世孙扶棺送回位于秋阳郡的重玄族地安葬。
再之后,才是重玄胜的袭爵仪式。这场白事虽然简为,规格却也不首先是定远侯重玄褚良亲自守在外院,充当迎宾。政事堂、兵事堂诸位大人,凡在朝的都来了奠堂拜祭。不在齐地的,也都让人送了花圈挽联。
军神姜梦熊、国相江汝默、前相晏平,都是亲至。
再就是通过朝议,悬于紫极殿前的紫微中天太皇旗,降了半旗,大齐帝国以国礼送别国侯。
最后是大齐天子在正祭那一日,亲自到场,为老侯爷上了一灶香。
重玄云波已经用他的一生,诠释了他的忠诚、勇敢、承担。
他要行的道,应尽的责,都已经完成了。
了却了身后事,赢得了天下名。
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怎样才算是没有遗憾呢?
姜望还很年轻,并不知晓答案。
奠堂中,重玄胜身穿孝服,跪坐在左侧主位。
冠军侯重玄遵,则跪坐在他对面。
两兄弟对着每一个前来察奠的人恭敬行礼,感谢他们为祖父送行。
很难想象,整个丧礼都是十四在操持。即便是一切从简,对这位向来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的女子来说,也是太大的挑战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明光大爷从来是当仁不让,不肯让谁抢了风头的。
但是这一次没有办法。
本身修为就不行,又神思不属。也不知怎么的,竟在搬运道元时出了大岔子,连内府都险些崩溃一座。幸好当时是歇在冠军侯府里,被重玄道及时发现,帮忙镇住了。即便如此,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姜望昨夜守灵的时候见过他,差点没有认出来。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跪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后来还是重玄遵强行把他按晕了,送回去休息的。
姜望里里外外地帮忙,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也就是在内院帮忙招呼一下前来拜祭的客人。
至于重玄胜的四叔重玄明河,则是没有回临淄,只在无冬岛遥祭。
“青羊!”
随着一声亲昵的称呼,却是朔方伯世子鲍仲清,携着一位端丽女子,正迈步走进内院里来。
有些人这么叫是亲近,有些人这么叫只让人腻烦。
鲍仲清显然是后者。
但姜望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伸手引道:“祭拜往里请。”
此时的鲍仲清,表情很是肃穆。但眉宇间的从容自我,仍能说明他这段时间过得很快活。他旁边的女子,应当就是他几个月之前迎娶的妻子,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亦是落落大方,与姜望行了一礼,口称“武安侯。
鲍氏和宋遥的诸多门生,已经在很多方面都展开了合作,各个方向都发展得很好。
鲍仲清拍了拍姜望的胳膊,道了声:“节哀。”
又对苗玉枝略带歉意地道:“你有孕在身,不便进去,就在外间等我好了。”
苗玉枝很是理解:“夫君去罢。”鲍仲清又请姜望帮忙照顾一二,便自去了奠堂。
这两人瞧着倒是恩爱,可恩爱与旁人何干?
实在地说,姜望不太知道他来这一趟的用意是什么。朔方伯已是亲自来祭奠过,再者说,你媳妇怀了孕,不方便见丧,那你又何必带过来呢?
姜望招手让人搬来了一张软椅,请苗玉枝坐着等。
苗玉枝很有礼貌地谢过后,便在软椅上坐了下来。忽而笑道:“记得原先温姑娘组织过几次诗会,说是武安侯会去,我也参加了,却是没有见着人呢。”
“噢。”姜望反应过来,自嘲道:“我哪里懂什么诗?温姑娘第一次请我,我厚着脸皮去了,整场梦游一般。后来几次,就没好意思再参与。”
苗玉枝捂嘴笑了笑:“她们可都说您才思敏捷,很懂诗情。”
回想起当初参加过的诗会,姜记得自己除了“好”、“很好”、“很不错”,就没说过其它的话。
原来这也叫“才思”。
“都是善良的姑娘,毕竟实话伤人。”姜望如是道。
“那么些善良的姑娘,侯爷可曾相中哪个?”苗玉枝笑问。
姜望摇了摇头:“修行路遥,暂无此念。”
“也是,侯爷这样的人物,志在高远,自不会困于儿女私情。”苗玉枝说着,话锋一转:“前次我与仲清的婚礼,您也没来。却是叫我今日才见着咱们大齐的英雄。"
姜望解释道:“当时另有要事……但礼我可是送到了。”
苗玉枝便又笑了,她似乎很爱笑,笑起来也的确好看,尤其两个梨涡,很是动人。无怪乎鲍仲清现今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姜望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又自觉地去迎其他人。
不多时,鲍仲清祭拜结束,回来接上了苗玉枝,又与姜望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这才告别。夫妻俩恩恩爱爱,携手回家。这郎才女貌,
家势互补,确实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见着这对夫妻走了,作为易十四娘家人过来帮忙的易怀民,便凑了过来:“他媳妇怀了个孩子,特意跑过来跟你说个什么劲?怎么的,有你的功劳啊?”
这位易星辰大夫的二公子,倒是不认生得很。
自从有一次被某个据说是枯荣院余孽的神秘人逼着抄了《阿含经》后,他对姜望的态度,就变得很亲近。常与人说自己也是十四的兄长,
姜望也是十四的兄长,四舍五入,他同武安侯就是亲兄弟。
易怀咏恰巧这时候从旁走过,闻言立即斥道:“瞎说个什么!你这张破嘴,早晚让人撕了!”
易怀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却是老老实实地作揖:“一时没把门,兄长教训得是。再不说了。”
待得易怀咏表情严肃地离开了。
他又在姜望面前嘁了一声:“要不是他喜欢找我爹告黑状,我会怕他易老大?”
压低了声音,使劲撺掇:“帮兄弟出个气,回头你也把易老大捆起来套麻袋,逼他抄一套《金刚经》,怎么样?”
“不不,这也不好,抄经文他可不乎,说不定还来劲。逼着他跳舞吧!怎么样?”
他越说越激动:“就跳那个温玉水榭新排出来的《乌夜啼》,他指定合适!“
“什么把他捆起来,什么温玉水榭,我没听懂你说什么。”姜望警了这厮一眼,便负手离开了这里。
我姜某人不说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那也是身经百战,见得多识得广了,岂会被你小子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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