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列列,穿过林间,如幽怨的饮泣。可明明是蓝天白云,山花映衬,一派大好春光。
仓皇间看到了远处那赤色的红崖山,山顶上耸立着一块突起的岩石。身后的人声传入她的耳中就像野兽在狂叫,连带着从她身旁滑过的树枝都成了帮凶。她用尽全力穿行在山林间,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泥浆,努力提着因为沾了泥浆而变得厚重的裙衫,深一脚浅一脚地山下跑去。
头发上大夫人为了体面给她装扮的几样首饰,在爬出泥浆时她就收入了荷包,只剩下她自己的那根银簪还插在发间,拢不住的秀发纷纷散落着,上面插了几支绿草,还沾满了泥巴。
特意换上的簇新衣裙也败落得不成了样子,从泥浆中滚过后全身上下都糊满了黑褐色的泥浆,如今又有些干了,只感觉皮肤上紧绷绷的。
双手划痕遍布,如红色的渔网,都是被各种尖锐的枝叶所划伤。
为了尽快摆脱身后追上来的人,没敢选择现成的山路,而是凭着感觉钻入灌木丛中,哪怕不能在下山前摆脱那些面目狰狞的狂徒,能再寻个隐蔽之处躲藏起来也好。
哪知等她钻出灌木丛时,眼前那座高高耸立的红崖令她傻了眼,这哪是往山下的路,她怎么这样的愚蠢,竟然跑到了这处绝路。
一切的变故都由突然跳下马车的十一娘引起,她也是她们这次出行的原因。刚刚及笄的她被穆府当家人挑中,送给了这一带的豪强石松为妾。以此来获得石松对穆府的庇护,毕竟在这乱糟糟的世道,皇帝都轮番着换,唯有豪强才是当地真正的土皇帝。
十一娘之所以不顾死活跳车逃离,正是因为她知道此去,必定会步八娘的后尘。八娘三年前被送给石松,上月刚刚过世,听前去送葬的人说,死状极其凄惨。八娘仍旧在世时,也曾回来过一回。当时经过八娘生母的院子,听到她在里面哭诉着女儿的可怜,更连说了好几句‘禽兽’‘比畜生都不如’。
这一切并没有跟娘亲说,因为石松这个名字在穆府就如‘鬼见愁’一般可怕,甚至在井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到旁人说他有时还会吃人肉。
被吓破了胆的十一娘在送亲路上闹了这么一出,也连累了她们这几个送嫁的妹妹。
穆府曾经也辉煌过,只是后来因为男丁不济,数代都无人出仕,就渐渐沦为了乡野富绅。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家财不被人巧取豪夺,渐渐就兴起了多娶美妾,广育子嗣,尤重庶女。
夕日天下太平之时,穆府庶出的女儿多被送到了在位的高官,以女求荣。渐渐穆府女儿才艺双绝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只是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所谓的高官都由走马灯一般,不知何时就会跌落马下。更高一层的皇族,穆府又够不着,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不再将女儿远送,而是送到了穆府周边有各种势力的人家。
这事虽说不太体面,女儿明明是送予人为妾,且对方多为有权有势的当家人,不是年过半百就是已过耄耋。但穆府‘嫁女’却始终讲究体面,不但三媒六聘要齐全,送嫁迎娶的排场更是一样都不肯落下。
这次因为平常能走的大道被洪水毁损了,不得已走了崎岖的小道。怕路上摔了新娘子,就只抬了空轿,新娘子就与她们这几位送嫁的妹妹挤在了一个马车内,更因为路不好走,马车行得不快,才使得十一娘有了机会逃脱。
只因十一娘跳车的时候大喊一声,“有山匪。”便吓得她们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跟着胡乱逃窜。冷静下来的哪里不明白的,可是娘亲在自己出门时,千叮万嘱让自己只躲在人后,不可落单,将那石府说得比阎王殿还可怕。十一娘这一闹,对方必然会迁怒于她们,自己不逃还能怎样?
身后树枝摇动和折断的声音犹如催命的音符,不管不顾地往红崖之上攀爬着,一探头,发现上面居然有人席地而坐,鲜红色的衣衫好像烈阳,整个人却清冷无比,自己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令他转头一望。
没想惊动他,快要爬上红崖时,意外发现岩石下面竟然有一处小小的突起,来不及细想那样狭小的地方,稍有不测,自己就要粉身碎骨,成了传说的信徒。拢住裙摆径直跳了下去,幸好下面都是白色的迷雾,看不到底,瞟了一眼就没再敢看,尽量将整个身子蜷宿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岩壁上的藤蔓。
刚刚蹲好,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眸眼,眼神中的意外一闪而过,之后就恢复了冷峻。忍住心里的惊慌,不敢出声,只得用眼神示意他千万别多事。
很快就传来了几声杂乱的喊叫声,“快,人朝着这边跑了。”紧接着上来了三个彪形大汉,穿过崖下的一片乱石后,却突然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一丈见宽的赤诸红色崖石上,一袭鲜红衣衫的少年正站在万丈崖边回头冷冽地望着他们,冠发的玉环及簪子、腰带上硕大的明珠都说明他非富即贵。
领头的人打量着,最终有些怯怯地问道:“敢问公子可曾看到一个逃婢?”
少年姿势没变,只皱着眉头,“滚!人呢?都眼瞎了吗?!”
又是一阵脚步声,本在阴处躲懒的两个小厮,快步爬了上来,见此形势,“还不快快回避,惊扰了公子,你们担待得起么?”说完其中一人从腰间拿出了块表示身份的腰牌,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看清上面的‘洛府’二字,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红崖上除了红衣的少年公子确实再也藏不住其他人,觉得是他们追花了眼。领头的还想说些好话,却被两人直接喝退了。
三个人就这样悻悻地原路返回了,“应该跑不远,回去再看看。”
“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下山吧?”两人中的一人问道。少年却一言不发,重新回到小树前,坐了下去,依旧两眼放空望着前方。
伏在崖下,听着自己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却没等来少年的答话,感觉到头顶上鲜红的身影一闪不见,几声脚步声后,重新恢复了宁静。弄不清楚状况的她根本不敢贸然起身,可是渐渐的,山间的风声大了起来,穿过崖下时,引出一阵呼啸,指引着崖下的白雾也翻腾了起来。
一阵心惊,犹豫着要不要再坚持下去,就听到上面传来了脚步声,“人已经走了,你再不走,就得喂这山间的野兽了。”
一抬眼,就看到少年立在那里,垂眼望着崖下的她。犹豫了一下,就奋力爬了上来,带着一身的狼狈,无言地低头施礼谢过。
少年转身,被山风撩起的鲜红衣摆正欲扫过她,却因为的及时退避而堪堪错过。
被惊扰后不敢再在树下乘凉,而是守候在乱石后的两个小厮听到动静,一抬眼,正巧看到这样一幕,谪仙般一尘不染的公子与满身污垢的少女犹如云泥之别,突兀地出现在诸红崖石之上。
“公子,这不就是方才他们搜寻的逃婢吗?”其中一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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