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喊你，老爸。还是江先生。”

江洋的笑容有一丝落寞，“江先生吧。现在你的身份是我集团下的律师助理。”

江念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要杀死我妈？”

江洋怔了一怔，“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推敲出来。”

“我，没有要杀她。从来没有想过。”

“那是谁？”

江洋却摇了摇头，“你就当作是我好了。”

江念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惊讶的神色只有转瞬即逝，江洋慢慢露出了酸涩的笑容。“你都知道了。那个人才是你爸爸。”

“你也知道？”

“小丝，她从来没有瞒过我什么。只有在遇到那个人之后，自以为她自己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可是真正看到的真相，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你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你妈，就那么继续认为下去。到我为止，就此收手。离开这里吧。”

原本认定的东西，又开始缓缓动摇起来。

“我要知道真相。”

江洋笑了，“果然是儿子像妈呢。宁愿痛苦的选择真相，也不肯傻傻的蒙在鼓里。可是有的时候伤害到的难道不是在你们身边努力的在保护你们的人么。”话里讥讽的意思令江念不住皱眉。

但是江洋却话锋突转，“我想要保住你妈的。只要能够保住她，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我说过，会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亲生的儿子，以后我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我的一切最终都会留给你。但是，很明显你妈妈和你奶奶都不肯轻易相信我，或许在女人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血脉至亲才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我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说服她们……”

“说的是不错，可是，是你把奶奶丢进了疗养院。”

“不然呢。由着她在身边碍手碍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干掉你妈。每一次我都再三的恳求那些人，放过她，我会看住她，不会让她妨碍我。可是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架空我的职权。以她柔软的性格，真的可以和那些人合作？跟你奶奶心狠手辣的风格比起来，你妈就像只绵羊。连你奶奶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在努力的帮着她们支撑下去。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在一无所有的环境下长大。”

江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句嘲讽。但不知为何，江念却信了他。

“我不是你爸爸，不是你亲爸，没错。但我没有家人，从小抚养我长大的人，就是你的爷爷奶奶。从小救了我命的人，是你未曾见过的舅舅。你妈，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如果他们都不算我的家人，我就没有家人了。就因为我跟他们没有血亲，他们就要一个个抛弃我？一个个怀疑我，一个个恨不得将我赶出家门？所以他们口中的感情，就是血液之中的DNA么。”

在他的质疑之中，江念头一次动摇了。

“是你做了什么，她们才会怀疑你……”

“我做了什么？！我做的什么，跟你那个亲爸做的有什么不一样。他就是江家那个被从小被绑架的亲生儿子吧。程诗雨找了这么些年的亲生儿子。自从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她就巴不得我死。无论我说什么，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放在眼里了。我难道不也是她的儿子么？为了救我，她甚至不惜谋害一条与我同龄人的性命啊。”

“真的是你们害死了舅舅，害死了外婆？”

“他们怎么死的，去问程诗雨吧。你奶奶比我更清楚。我一心一意只想保护你们母子，我不在乎你的亲爸是谁，我只知道我答应过你舅舅，一定会照顾好你妈妈。他是我的兄弟，他是我唯一的兄弟。就算你不认我，我也不会害你。你不信我，也不能勉强。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在你能够独立面对那些人之前，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爸，你说的那些人，是江家背后的那些人。操控着江家的那些人？”

“不用勉强喊我爸。你妈死后你就再也没有喊过我爸。我说的那些人是谁，去问你真正的爸。他比我更清楚。否则你跟随他这么久，怎么还会觉得他才是你的仇人。我做的事跟他在做的是一样的，我们都试图让他误解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因为你的敌人太过于强大。”

江念起身离开的时候，目视着江洋很久。直到江洋回到了自己的单间里，在灰蓝色的床单上躺下，才暗暗的吁出了一口气。他有信心，可以说动这个年轻的孩子，是他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

他知道桃乐丝在短短的几年里教导了这个孩子什么。一个孩子的长成在初始的几年中是至关重要的，桃乐丝留给这孩子的信念虽然短暂却无比的根深蒂固。譬如，人是生而为善的。譬如，人该心存感激。那些东西看起来美好而光明，却才是真正的毒药……

一颗种子，只要在心底里生了根，发了芽。无论需要多久总会慢慢的长大，盘根错节，强壮起来。想要连根拔起就不太容易了。

“小念，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江念一开始走进来的时候，他迟疑过，因为信息不对等，他根本不知道在离家出走的几年里这孩子学会了什么，掌握了什么，被告知了什么，但是他说，想要知道关于他太太的事情，“我一直，一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妈妈……”

“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因为我的血液里没有跟你相同的DNA。那是因为你妈从来都没有给过我机会。……你仔细回忆，这些年里我有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那些材料就放在我的柜子里，你知道密码的，你妈不在以后就再也没有变更过。打开他们，把里头的东西都烧了吧。连你妈的遗物一起……”

他知道他会去做的。江念是一个心本纯良的孩子。他可以信任这个孩子，胜过自己合作了多年的同伴。同伴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他，孩子却不会。因为他们还是无比纯良的个体。

熄灯以后，单间的阴影中多出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影子问他，“小洋，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江洋，“会啊。但痛着，痛着，就麻木了。你知道，我最痛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么？”

“她抛弃你的时候？”

“对啊。她抛弃了我，但我不能抛弃她。因为我答应过你啊！”

影子嘲笑他，“少来拿我当借口。你就喜欢一直拿我当借口。”

“没有借口的话，我要怎么接近她呢。”

“小洋，没有借口，让你去爱一个人都不可能吧。不是因为你的胸腔里跳动着我的心脏，你根本没有办法去爱小丝。你是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办法好好爱护的人呢。”

“是啊。知我者，唯有韶绯哥你了。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我与你不是一直都同在么。”

他轻轻地按住心脏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莫名清晰的念头浮现，只要伸出手，探进自己心脏的位置，就能触摸到……却在一瞬之后幡然醒来，骇出一身冷汗。

“8785，没事吧？别作死啊。”

“没事。噩梦而已。”

只是在梦中有个人在说服他自杀。他不会唯心的以为那个人是桃韶绯。一颗心脏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功能。那是良心，那是早就该扼死的该死的良心。

熬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升起，江洋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不一会儿就被人推醒。早晨放风的时候到了。

晨练的操场散落着慵懒的犯人，他们都是外界社会中身份显赫的大佬。“听说今天有新的人进来？”

“怎么这么频繁。”

“不知道啊。有小道消息么。”

“据说是为了其中一个转监的。”

“窝册！当住酒店啊，还转监。什么来头？”

“你们都当心点。当心进来是打听情报的卧底。”

“别啊老哥。谍战片看多了吧……”

江洋独自站在房檐的阴影下，不想因为曝晒而得了皮肤癌。可是当送监的巴士抵达小广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人性，随着人流挤过去看。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都是衰样。第六个下来的时候，江洋的眼神笔直了。

他突然转向在一旁聊天的狱警中个子最娇小的那一个，趁人不注意拔腿冲撞过去。

“8785！站住……”

但是半途中被某个狱友抬腿绊了下，仰面倒在了操场的草坪上。扬起微薄的尘土。

“你疯了啊！？”

“我……受伤了，要去医务室。”

“我看你是中风了！”

巴士开走了。新人们一个个排队入场。排在第六个的男子目光冷峻的瞥了过来。名牌上黑体方字印的清清楚楚，凛雾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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