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节志向
“娘,我不想去了。”张陵不乐地说道。眼看考试在即,却要搞什么文会,以文会友?大家都在一间学堂里,谁有什么底子不知道?还搞这些虚的。
“傻孩子,你以为文会是什么?”张杨氏笑着问道。
“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听说县丞大人也要去。”张陵说道。
“李教谕可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张杨氏笑道。
张陵脸一红,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当然不是那种人。”
“小婉曾经说过,一张一弛是文武之道。估计李教谕也是看你们这一段时间太过辛苦,给你们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放松一下,同时也不忘了功课,你若不去,反辜负了李教谕的一番心意。”张杨氏倒猜出几分。
“唔,那孩儿也要准备了。”张陵想了一下,母亲说的确实有道理。
隔了一日,大清早张陵便收拾得清清爽爽,匆匆地向江边而去。举行文会的所在自然不会是码头那种杂乱的地方……在距离码头约有二、三里的地方,有一个叫做望江峰的所在,那个地方近水,而地势高耸,林木繁茂,一则登高望远,二则不受炎热炙体之苦。
这一带路他都是走得熟了的,知道在什么地方,便觅路行来,一路袍袖飘飘,走得却是舒畅,额角微微带汗,等进入山中,入眼处一片苍翠,张陵顿时觉得身上的暑气几乎消散无踪,便连额头细汗也是迎风而收。行走山道中,隐见右侧林中露出一角朱红色的飞檐,间有人语声渺远可闻,仔细看时,却是几名樵夫正在那里歇脚,大概是刚到不久,扁担和斧有关当局随意地放在一边,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一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小郎君,过来坐一会儿再走?”
张陵笑着摇摇头,手指了指前面,继续前行。望江峰名字起的大气,其实也不过是一块高约几十米的突出高地,倒是上面佳木成荫,清爽宜人,还未走上去,就已经听得一片叫好之走,当下更不犹豫,觅路前行。
前行七、八十步,拐过一片树林,前面已上了峰顶,大约五、六亩方圆的平地,茵茵绿草之中,有木亭一坐,三面皆是青松垂柳,唯有临水的一面被人伐成空旷,登高临远,实为佳处。
亭中有一茶炉。飘出茶香缕缕,学堂中已经有不少人周围或站或坐,亭中除了几位教谕之外,县丞王守拙竟然也在座。
张陵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立即上前拜见,却见李冀笑道:“文无第二,武无第一,你们这些小家伙也忒矫情。我出一上联,你们来对”
他略一沉吟道:“日丽风和百花争艳。”
在他吟诵上联的时候,全场皆静,学员们都认真听着,待到他的话音落下,众人都开始轻声议论起来。
李冀这付上联并不刁钻,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不好对……对上没问题,如何能够对出采来,那才是重要的。正在这时,亭子左边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朗声道:“先生,我的下联是:地灵人杰师生同欢。”
这一声突如其来,引得众人循声望过去,却见亭左站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正满脸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颇见几分飘逸。
“张陵,有你的”
有几个跟张陵熟稔的失声叫了起来,其他人就算和他不熟,他曾经见过,却不想这人心中倒有几分锦绣。
“呵呵,阿陵,你今天可是来迟了”李冀笑道。
“安步当车,不知时间之即逝,请先生恕罪”张陵深深一躬,以示谢罪。
对于这个弟子,李冀是十分看重的,听他对得工整,微微一笑,又吟出一联:“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何处更着点尘。”
虽然称望江峰为‘高峰’是有些过了,但此时此刻,却也入景,众学员知道这是教谕在考较张陵,但一个个也是凝神苦思,想得到一佳句。
张陵微微沉吟,目光流转处,忽见得煮茶的童子席地而坐,一付昏昏欲睡的模样,灵机一动,张口道:“茶烟乍起,鹤梦未醒,此中得少佳趣。”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何处更着点尘;茶烟乍起,鹤梦未醒,此中得少佳趣……果然好句,对得甚工,对得甚妙哈哈哈……”李冀重复了一句,心中一喜,不禁哈哈大笑。
在接下来的考较中,张陵却是把机会留给了旁人,毕竟这才是李冀主办这次文会的主要目的。
对联完了之后,自有诗词哥赋,张陵虽有急智,但也表现平平,并不显得如何突出。忽然,李冀转对王守拙道:“县丞大人,你是不是也应该提携一下后进?”
王守拙点点头:“当然……”
突然,他看了一眼李冀:“你敢让我钻圈子?”
“我哪有让你转圈子,这本来也是县丞大人的职责嘛”李冀理直气壮地道。
“行”
王守拙点点头:“学问我比不过你,这狡猾劲儿也没得比。我就出二个问题,‘人之初,性本善’的‘善’字何解?‘性相近,习相远’的‘习’字又有何解?”
竟是这两个问题,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这两句是《三字经》中起首的两句,这些学员们自然是背得滚瓜烂熟。但自从《三字经》问世以来,不仅那些刚启蒙的学童学习它,据说国子监也用它作为课本,所以这些学员虽然不能倒背如流,却也是非常熟悉。
一名学员踊跃道:“启禀大人,这个‘善’字,是善良之义,人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非常善良的;‘习’字的意思……是学习、修习的意思。”
“不然。”另外一名弟子道:“善固然是善良,但‘习’字应该是所处的环境。”
“‘善’字应该是驯善,容易改变的意思……”
“错……”
学员们众说纷纭,各置一词,竟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阿陵,你且说说看。”李冀突然点名,要张陵解说,众人都安静下来,看张陵如何说。
张陵微微一沉吟,向四下里张望了一圈,道:“你们且过来看。”
他来到两株并排而生的柳树跟前来看:“这两株柳树同种不同形,但它们刚出苗的时候,一定是相同的,只是有禀赋强弱之分,而后来由于外力,才一正一斜,可见后天的影响是巨大的。”
有那性急的人便喊道:“张陵,你说话痛快点儿,到底哪种解释才是正确的。”
“别吵吵”有人喝斥上了:“怎么这点儿悟性都没有,张陵不是已经说了嘛,先天的基础或者有强有弱,但真正起影响作用的还是后天的环境。”
张陵微笑道:“不错,后面还有一句,‘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孟母三迁的故事大家都听说过,可孟母为什么要搬家呢?”
他微微一顿:“孟母搬家的原因主要就在于周围的环境不适合圣人的成长,这就是从另外一方面阐明了,生活环境对人的影响。当然,有的人意志坚定,不易受到影响;而有的人意走薄弱,很容易受到外因的诱惑。我辈读书人,要时刻记着这一点,尤其是在未来的时候,不要被外因所诱,最终丧失了我们刚开始读书的时候,所立下的志向。”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王守拙站起身道:“今日之会取名为‘文会’,本官想问各位学子,你们读书学文都是为了什么?”
县丞在地方上号称‘父母官’,这些学子虽然自忖将来能够飞黄腾达,但现在面对一县父母的时候,还是十分的忐忑,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上前答话的勇气。
王守拙微微一皱眉:“事无不可对人言。君子为人坦荡,有什么羞于出口的?”他的手随意向人群中一指:“你来回答”
被点到的那名学子却是一位商人的后人,被王守拙一指,多少有些慌张,上前一步,低着头,小声答道:“学生想考中功名,光宗耀祖”
“哈哈哈……”许多人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没什么可笑的”
王守拙皱着眉,看了众人一眼,“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以求光宗耀祖,这位学子实话实说,不仅正常,而且极有勇气。”他的目光在众学子中间逡巡一周,见众人的目光都极力闪避自己,唯恐被点到头上,不禁叹息一声……忽然,他的目光停住,在众人之中,只有那少年一个人,目光不偏不倚地与他的眼神直视。
王守拙微微一笑,问道:“张陵,你读书的志向是什么?”
张陵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拱手说道:“学生以为,值此之际,我辈读书之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言既出,四野俱静,只有峰下传来阵阵江水拍崖之声,张陵站在那里,眼神淡泊如水,就像是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