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六十三章 (二)

这下轮到杨陆顺沙沙愕然了,半晌杨陆顺才说:“嫂子,那、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国家不是给家属抚恤金了么?民政局每月都有财政专项拨款啊!”

赵翠娥说:“那些抚恤标准还是老黄历了,现在的物价怕是八十年代初的好几倍了,那点抚恤金微不足道啊!说来你不信,拥军有个战友,家庭情况一直很差,孩子牺牲快十年了,就是拿不出路费去看看孩子的坟,还是拥军寄了两百元,可、可老人忽然就病了,终究也没去得成!”说着眼睛就红了,泪珠儿慢慢滑了出来。接着说:“刚开始我也有意见,可、可拥军带我去四川一个我在地图上也难找到的小村子,那里四周围全是山,没电没自来水,去赶个集也得走好几十里山路,常是早上去,第二天黑了才回会。村里有点劳力的人全出去找门路了,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只恨自己本事小,赚不到大钱,帮不了太多......上次接到电报说老营长过世,一来部队没假,二来刚把工资寄走,也不敢借钱来,实在那钱分分都救命,不敢浪费啊!”

这番话给杨陆顺带了的震惊不啻于唐山大地震,木了半晌,他黯然失色地说:“嫂子,我、我真对不起大哥,不仅是误会了他,更是侮辱了他,跟他比,我不是男人,什么都不是,嘿嘿,曾经我还满口为人民服务,要为新平的四化建设做贡献,现在我倒成了官僚,不晓得有好多年,我脑子里从来没想过什么为人民服务、更是没时间没精力去见农民,我跟沙沙在追求美好的物质生活呢。”

沙沙难得很惭愧,说:“六子,你别说了,我这脸上象起了火一样烧得痛呢。”杨陆顺哦了声,嗵嗵嗵跑上楼,翻箱倒柜又忙不迭叫沙沙,沙沙上了楼,见卧室里凌乱得很,就知道六子叫她的意思:“别翻了,家里没多少现钱,你要多少?”杨陆顺说:“怎么着也得两千块吧?免得让胡大哥嘀咕我有钱舍不得。”沙沙就有点心疼,可比起赵老师倾家荡产地帮人,这两千又算什么,当即说:“行,我马上去取两千,家里的钱别动了,要开销呢。”

下午两口子都请假陪胡大哥,胡拥军沉沉睡到三点才醒,好在四姐早熬了碗肉糜稀饭,只等醒酒了好垫肚子。胡拥军很是歉意,杨陆顺拿出信封装的钱说:“大哥,情况我听嫂子说了,很感动,不想说什么大话套话官话来侮辱你和为共和国牺牲的英烈,这点钱是我和沙沙的心意,能帮点算点,嘿嘿,大哥,你那肩膀上的星星闪得我眼都睁不开啊!”

胡拥军就有点恼怒地看了赵翠娥一眼,杨陆顺赶紧说:“别怪嫂子,她要不说实话,我怕还在劝她离婚。大哥,我真误会你了。对不起啊!”

胡拥军有点反映不过来,好好的干嘛劝离婚呢?沙沙笑着说:“大哥,我们见嫂子穿得很朴素,所以...”杨陆顺说:“我以为你还在酗酒甚至虐待嫂子,所以就劝嫂子离婚,没想到我错了,而且错得很严重!”

胡拥军呵呵笑了起来,说:“不知者不罪,谁见你嫂子都会这么想,都怪我以前不成熟。你也别老抱歉,我原来对你嫂子侄女不够关心,现在我改了,一个完整的家是多么难得,而一个和美的家又是多么值得珍惜,六子,看到你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子孝媳贤,老人们健福,我真是羡慕啊。这钱我收下,确实需要更多是钱啊,六子,大哥已头上军徽的名义保证,这两千块钱将全部寄去烈士父母手上!”送胡大哥夫妻上了汽车,不是杨陆顺叫不到个小车,而是不愿亵渎胡大哥的清贫,他要摆谱完全可以去人武部去调车!

回家后杨陆顺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肯定是胡大哥虐待嫂子呢,怎么就会那么肆意地质问嫂子?难道我对别人都没了基本的尊重与信任?难道我还一直沉溺在自我陶醉之中?这些年来又实实在在为别人做过点什么?除了锦上添花、除了制造领导们喜爱的宣传舆论,何时又为真正需要的帮助的人伸出过手呢?是啊,奋斗了两年,房子有了,职务有了,面子有了,可真实失去的却是一个正直人的理想情操,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见风使舵、学会了以权谋私、学会了尔虞我诈,独独忘记了扶小助弱!而身为政府工职人员,身为领导干部,不是应该把人民群众的疾苦放在心里么?为人民服务,曾经多么雄壮的口号、多么激动人心的壮举,到今天却成了笑谈,却成了敷衍人民的口头禅!这也难怪胡大哥会不愿意透露、甚至用军徽的名义来保证,他怕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会轻易让人信任,雷锋都成了某些人嘴里的傻子,何况他个残废军人呢!莫非现在的好人真是傻子的代名词?!

杨陆顺头都想痛了,设身处地地想想,没有大智慧大毅力,谁敢保证会去那样做?他杨陆顺怕也没那么视金钱如粪土,何况他本身就是被穷困折磨过的人。自然胡大哥让他竭力振奋了下,可也仅仅只是振奋,还不足以让杨陆顺浴火重生,人不都那样嘛吗,见了好人好事是会赞扬是会激动,可也仅仅是记忆长河里不起眼的小波纹!

日子还得照样过,甚至说是无可奈何地过,阚书记那摊子工作是得有人牵头主持,这也成了县委大院的热门话题,杨陆顺知道阚书记推荐过黄部长,也急切想知道阚书记的话究竟还有无分量,可惜的是,黄部长依旧是黄部长,被推出来的是纪委闵书记,但也只主持部分工作,人事干部那摊被顾书记当仁不让地抓了。杨陆顺就非常沮丧,这不是充分表明阚书记在县里根本没了任何影响力了吗?那干嘛还费力不讨好地推荐呢,真是老糊涂了吗?不禁也对所谓老字号起了疑心,这简直就是幼稚嘛。

虽然杨陆顺不是红人了,但人家托的事不敢忘,那箱子酒还在家里呢,于是就打了几次电话去找王书记,王书记显然没了从前的热情,问多了往范海波身上一推,好在杨陆顺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怨气,只想赶紧完了省得人家戳后脊梁骨,拿了东西不办事,最遭人厌恶!当然也不乏是针对老谢。

好在万山红农场提前就买走了那批水杉树,总共一千三百棵,金额达到了三十万!鉴于王书记不是非常热情地态度,杨陆顺就省去了到村里实际调查,就按范海波总来的基本材料,开工写了篇通讯稿,而且还在通讯稿后面附了篇字幅不小的专题报道,先是寄去了春江省报,不过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当时的大形势是如何稳定民心、任何让政府重新树立形象、如何抓好党员干部思想作风等等,什么清理三角债、整顿企业改革深化等等,这些小事还真没版面容纳,转而投去南风报社,为了保险起见,杨陆顺专程把稿件送上地区,找了熟人,请客吃了饭,得到了明后两天就上报的消息,这才抽空去看望阚书记。

十来天不见,阚书记恢复得蛮好,能不用旁人帮助就可以自己用双手的支撑力坐起来,当然还没到可以下床行动的地步,口齿伶俐了许多,关键是精神状况好,笑咪咪地浑然不觉是失去权柄的县委三把手书记!见六子来看望,就象个孩子取悦大人般利索地坐起来,还上下舞动着双手以展示恢复情况,甚至还凑在六子耳朵边报告大喜事:他就要当爷爷了,媳妇肚子里怀上了,快两个月!

着实让杨陆顺高兴得很,甚至还幻想照这个情况,怕是半年一年就可以痊愈上班了,自然也笑着分享:“恭喜阚书记了,这回光明也懂事了一次,居然就怀上了啊!”心下嘀咕不晓得是不是为了哄老头儿高兴捏造的呢。

接着杨陆顺就简单地汇报了下南平现在的情况,其实说给阚书记听也没多大用途,无非是解自己心头之疑惑罢了:“您分管的工作,县委决定让纪委闵书记兼管,听风声您真要退了,也不从南平直接提拨副书记,好象是会从地区下来个同志。”

阚书记就笑道:“我知道会这样安排,孙书记叫我赶紧养好病上班,那只是拖延之策,怕是孙书记一时半会提议的人选得不到全票通过。南风的情况我最清楚,孙书记上台没怎么动干部,你说一个一把手不能把自己的信任的人安排下去,怎么心甘,也是地位还不稳固的表现,六子,你就看好,转来转去,能上去的都是孙书记的人,顾宪章比谁都精明,他会知道如何取悦孙书记的。”

杨陆顺就故做恍然:“哦,难怪我说怎么黄部长没提上来,原来是孙书记早有安排啊。”

阚书记呵呵一笑,没接茬,杨陆顺又说:“阚书记,这几天宣传部老被批评呢,常是一点小事就几个部长副部长一起被顾书记刮胡子。”阚书记哈哈大笑,惹得保姆王萍连声说:“阚书记,医生叮嘱过,情绪不要太激动,不要太激动!”杨陆顺就赶紧检讨:“王姐子,不好意思啊,都是我的错!”

阚书记说:“好你个六子,确实是你的错,小王你放心,我会控制好的,难得这六子这么会哄我开心。你忙你的去,我们还要谈事情。”等王萍去了前面,阚书记用指头点着杨陆顺说:“我就晓得你来了会问黄铭生的事,我故意跟老顾说的那。顾宪章那小子疑心病特大,黄铭生从前一直自诩是我的人,但老顾一上台,就靠了过去,其实我并没什么意见,人往高处走嘛。但黄铭生很可鄙,上次乡镇干部班子调整,你要还看在老感情的份上,当哑巴聋子嘛,可他偏生要表忠心,处处跳出来跟我唱反调,嘿嘿!”

杨陆顺心说这还差不多,原来是故意挑拨,看来黄部长怎么也没预计到这一招,受了教训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顾书记!

阚书记微笑着问:“六子,回去上班这么久,怎么样啊?”杨陆顺笑着说:“蛮好蛮好,一切照旧。”阚书记微叹了声说:“真要一切照旧,我也就放心了,怕是你这么说,在宽我的心吧。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要劝里尽量跟老谢把关系处理好不?也就怕有这么一天,老谢这人不简单,只看他跟顾宪章跑上跑下就知道,他一个靠老书记提上来的,居然就跟顾宪章打得那么火热,嘿嘿,当然也跟老刘走红有关了。就是有些人,特别会利用一切有利于他的形势,老谢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年纪大了,我看他难免会飞黄腾达。”

杨陆顺亦有同感:“唉,偏生他就钻营得进去,这也是一大本事了。”阚书记说:“六子啊,你听我一句,现在不是跟老谢搞对抗的时候,你得静待时机,甚至要含屈忍辱,你也三十岁了,真要被老谢找什么借口整下去,就耽误前途了。要是我没突然病倒,还会帮你动一动。唉,这也是你的命,你是个聪明人,想想办法,也能度过这关。”

杨陆顺顿时来了精神:“阚书记,你有什么好办法没?”阚书记摇了摇头说:“六子,我这一倒,就是个糟老头子了,也是年龄来了,没再想到要进步呀什么的,跟地区领导也没了紧密联系,你是亲眼见了的,病得奄奄一息,地委那么多领导又来了几个?六子啊,好自为之吧。”不知出于什么心情,阚书记并没问杨陆顺到地区究竟何事,也是不想让为数不多来看望他的人特别是杨陆顺难堪。杨陆顺自然也没说先去了南风报社。

待到阚书记看到南风报三版上署名杨陆顺的文章时,不禁大为叹息:“这孩子,好多地方可以写,偏生写新平做什么?那个老谢会有如此高尚,把好处全让农民得了?”

虽然老阚也不全然清楚新平的事,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是全中,因为新平大丰村承包山林的农民根本就没得半分好处!这还得追溯到苎麻大降价后,大丰没了苎麻这经济作物,力马就被打回了原形,甚至在吴国平粗暴的干涉下,本一些家庭困难的农民想急着换钱改善生活修缮房屋,被村里死压着不准,但也盼望着价格再上去点,那么收益就更大,可惜人算不如市场变化,不少人家因此没多大收益,好在抛得及时,挽回了点损失。

那些承包山林的户子就暗自庆幸,树苗还没出效益,村里乡里也没去惊扰,等到开始出效益了,在老谢的指使下,村里单方面撕毁了合同,一夜之间满山的林木又成了公家的,等第一批水杉卖了,仅支付了微薄的本钱及少许工分,大头则归了乡财政和村委,农民起初也怨声载道,可哪里是乡村政权的对手,几句恐吓就沉默了。而村里也狡猾,把收益的钱均匀地分给全村各户,一家三、五十的,那些白得钱的自然就拥护村里决定,就这样不了了之!

要问为什么王书记上任就捣鼓这件事做什么,主要是范海出的主意,再者财政上因为基建问题欠了一大笔款子要他这新书记还,都晓得杨陆顺与老谢的生死冤家,想通过这件事来带发基建上的问题,既讨好了阚书记的红人杨陆顺,也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万万没想到老阚就这么倒了,这也是王书记不再有兴趣的主要原因,关键的范海波怄气不得,被生生压了三四年,跟他一批提的副乡长基本都进了党委班子,甚至爬得快的还进了县里行局当实权副局长,是日夜盼着老谢横死街头,也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搞了份虚假材料,不过这次村里买树的钱还在财政所的帐上,暂时没动,乡里意见不统一,有的要做福利发,有的要去还债,有的则认为应该让农民得利益。不过老王也不急于决定,他倒要看上了报纸,会有个什么结果。

(本文纯属虚构)